姬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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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之绿姬玉露 [复制链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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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习惯性坐在半敞的窗框上

看那个人睡在晚霞里

凉风轻轻吹呀

无比安静的

将于别离的时光

?1

我是一只*。

雀之蟾找到我的时候,那个人刚服过药睡下不久。

照近两周的观察,他如今的睡眠时间越变越长了,哪怕烈日当空的晌午,不倒头昏上七八个小时绝对醒不过来。而在此期间,我几乎要全程保持一种提心吊胆、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生怕他还在睡梦中心脏就猝停了。偶尔他的呼吸会突然变得微弱无比,我便立刻扑往他床前,一定亲眼确认他的胸膛仍有起伏,才敢松一口气。

雀之蟾是来找我一块儿吃晚饭的。他常说“即使是*也要按时补充能量”。我对这话表示赞同,不过今日还是摇头拒绝了他的盛情。我如实相告:“我现在不饿,你自己去吧。”毕竟那个人前不久才同我分享了半个水晶红富士。有了那半颗苹果做基础,我认为自己至少还能再坚持几个小时。

雀之蟾并未立刻离开。他一手托腮,另一手肘部抵着窗框。他说:“他啊,大概没剩多少时间了吧?”目光定格在那个人平静的睡颜上。

“嗯。”我的回答很轻,生怕惊醒他似的。

“倘若时间一到,你该怎么办?”他又问。

“怎么办……就算你跟我打直球,我又能怎么办呢?”我耷拉脑袋搅弄着手指,“总不能拦住那两位大人,阻止他们把他带走吧?”

别说是我,哪怕加上雀之蟾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毕竟双方力量悬殊。况且,妨碍官差办事可是头等大罪,被抓住一次的话,就连最后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会立刻被剥夺。

“我是无所谓,倒是你,在人间游荡了这么久,究竟目的何为呢……几百年,或许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如果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扑灭了苦苦期盼的希望,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了。”我说。

他垂头叹了口气。

“那倒也是。”

?2

我是一只*。

自阳寿终了的那天迄今为止,整整过去两年之久。由于粗心遗失了姓名,我被三途河的船夫拒绝搭载,因而无法转世投胎。

我在河畔徘徊之际遇见了同样被船夫拒载的雀之蟾。那家伙倒不是因为记不住名字,而是他周身缠绕的怨气太重,船只行进时河面会泛起深色的浓雾,导致船夫无法辨清方向。

听说生前含怨过重的人,死后会化作厉*为祸人间,被*差押送地府之后要遭受最为残酷的判罚:什么上刀山,下油锅,施酷刑……我不清楚雀之蟾究竟是如何逃过一劫,整日整夜在三途河畔“思考*生”的。我心里头想的是:既然“同为阴间沦落*”,何不同行,好日常有伴说说话,亦不至于当*都当得这般孤独。

雀之蟾答应得爽快,我们便这样成为了彼此为数不多的朋友,惺惺相惜。

我从好心的船夫口中得知:每一只接受过审判的*,唯有乘船游完三途河才能去往望乡台与奈何桥,饮罢孟婆汤,最后踏上转世之路。而要想成功搭船,首先须向船夫报备姓名,其次交付一定数额的香纸,也就是纸钱。并且,搭船的**身上不能积蓄太多的怨气。怨重者,必先净其怨,而后泛舟。

究其原因:据说三途河中栖息着某种喜食怨气的*怪,受怨气驱使,会将乘船经过的**强行拽入河底,吸食其怨气的同时,**自身也将被迫坠入“轮回”之道,饱受千年轮回苦难。因此,自诩“秉公执法,清正廉明”的阎魔为了避免此类“不*道”的事情发生,明令禁止任何怨*渡河。至于真假,尚且无从考证。但套用雀之蟾信奉已久的一句古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阴间是个不宜停留之地:黑暗、恐怖、战栗、且孤寂,故而投胎转世成了所有游*向往的希冀。运气好的,死后不久就能安然度过奈何桥;运气不好的,少说也要顶着这幅阿飘的*样在世间徘徊个一年半载……

好吧,我和雀之蟾就是这么没运气。

为了成功取得转世机遇,我开始踏上寻找姓名的漫漫征途。而雀之蟾,听说直到彼此相遇都仍在追寻洗净怨孽的方法,兜兜转转,恐有数百年了吧。

?3

我是一只*。

有一个喜欢的人,在我尚且活着的时候就喜欢了。

他是个高中生,双眼皮,眼睛又大又亮,鼻梁高挺,嘴唇厚薄适中,肤色偏白。论样貌他比全班所有同性都好看,论人缘也不差。他的性格有些腼腆,很少主动和女生搭话,也不会太积极地同男生勾肩搭背。他打篮球,体育课时身影穿梭沐浴在阳光底下,短发被汗水打湿后经光线一照,仿佛表面粘上了一颗颗发光的珍珠。

他叫X,曾是我的校友。

我们的初遇实属偶然——在教师办公室门前,有人故意撞掉了我手中的教辅,其中一本被他不经意踩了一脚,自此,封面上留下半只清晰可见的鞋印。

我记得他满脸愧疚地替我把书捡起,试图用纸巾擦去脚印可惜无果,之后郑重地同我道了歉。

我不确信自己究竟是从哪一瞬间开始喜欢他的。我胆小,从不敢贸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也只有变成*以后才敢放心地坐在窗框上看他专心学习的模样。我总在夜晚出门,晚自习的教室里除了几盏电扇“嗡嗡”的叫声外,再有就是笔尖在书本上跳舞发出的“唰唰”声,安逸且美好。

直到半个月前,刚刚结束年级统考的那天夜里,老师占用自习课讲题。课堂上的他全神贯注。我雷打不动地猫在窗框上。

忽然,一只笔从桌面滚落,他弯下身子,视线恰好朝我在的方向望过来。

没来由地,我感到局促不安,像有一团夹杂闪电的乌云萦绕心头。

他拾笔的动作定格了几秒,倏然问:“咦,你是隔壁班的同学吗?为什么坐在窗框上?”

我愣了愣。

“欸?”

假设人死后还能有心跳的话,那我的心跳此刻一定会停滞一拍吧。

我想。

?4

我是一只*。

半月前的某个夜里,我喜欢的人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他的动作保持在完全直起身子的前一秒,从侧面看仿佛正朝我鞠躬。你能想象我当时的表情究竟多么呆滞?我像个傻子,连回答都变得支支吾吾:“你……看得到我?”

我没忘记我是一只*。

正常情况下,活人是看不到*的。这世间能看到*的人仅两种:一种是天生拥有所谓“阴阳眼”的人;另一种,则是离死亡不远的人。

他显然被我的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我抬手指了指他。他迟疑着低下头,惊讶地发现双手的肌肤几乎变得透明,再往下,竟还看到了座位上认真听课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他忙问。

我摇头。

显然,毫无征兆地,他的*魄突然间脱离了肉体,除了我,当下谁也看不到他。至于事发原因,我的心中自有揣测,却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服自己接受。气氛就这样在沉默中僵持了许久,直到座位上他的身体伴随“咚”一声闷响而倒在课桌间围出的过道,教室里登时炸开了锅:

“老、老师!有人晕倒了!!”

“是X!!”

“喂——X!!!”

“谁都好,快叫救护车!!!”

“……”

混乱中,我听见有人惊呼着他名字,还有人七嘴八舌地提议该先干什么后干什么……再之后,我们一并目睹了赶到现场的急救人员将他昏迷不醒的肉身抬上担架,乘车扬长而去。

他怔在原地。

身为“有经验者”,我知道这种情况难免会让人有些接受无能。但暂且顾不得多虑,我牵起他手跃出窗外,夜空底下,以最快的速度钻入疾驰的救护车里。

?5

我是一只*。

半个月前,医院。

检查的结果不尽人意:癌症晚期。虽然医生的建议是不到最后不要放弃治疗,但从他那会儿的身体状况看,怕是已经于事无补。

那时我便开始反思自己:究竟是否真的喜欢并且在乎他呢?

若不喜欢,为何分分秒秒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影子?

若喜欢,又为何不能及早感知他的异常?

究竟何时开始,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了呢?

我不清楚。

他入院后,我的“专座”由教室的窗框变成了病房的窗框,此外倒没什么太大改变,日常活动无非来此探望,顶多再陪他聊上一聊。

*其实并没有传闻说的那么惧怕太阳,用一把特制的油伞便能最大程度降低阳光对自身的伤害。所以偶尔白天我也会来。他会利用午睡前的空余同我分享他生活的点滴,也会好奇人变成*以后的生活体验。

我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我们之间终于能够有所交流;难过在于:这种以“被迫舍弃生命为前提而获取看见*的能力”的强加性买卖,实在有失公允……

碍于朋友关系,医院探望。

与普通的*不同,雀之蟾那种等级和能力都高我一截的*对人类而言代表了更高层次。这么说吧——假设普通人能看见我就说明他在死亡边缘游离的话,看见雀之蟾则证明他一条腿已经迈进了*门关,准备后事的时间大抵也就三四天。

好在那个人暂时还看不见雀之蟾。我这位朋友虽总喜欢说些“他熬不了多久了”诸类的丧气话,但同时也会利用这点对我稍加宽慰:“没关系的吧,他不是还没见过我吗?你尽管放心好了。”

而我不知这竟成了最后离别的预言。

?6

我是一只*。

医院探望自己喜欢的人,一如往常。

我来的时候接近*昏,喜欢的人仍在梦海畅游。病房东西两面的窗户大敞着,没拉窗帘,晚霞将手伸进房里,替他盖上一张橙红的绒毯,看起来暖烘烘的。

我在东面的窗框上落脚。少顷,他悠然转醒,目光习惯性先在房中搜索一番,确信看到了我,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说道:“欸,果真今天也来了啊。”满面倦色。

“是哦。”我答,“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没有,反倒更累了。”他摇着头,艰难地翻过身面朝我,轻声呢喃着,“唉,前几天又下雨了……”

东面狭窄的窗台上有一盆小小的多肉,学名:“姬玉露”,肉叶的形状和颜色都十分特别:像一颗颗抱团取暖的玉石,下半段呈翠绿色,上半段却是透明的。他说这种植物惧怕潮湿,不巧前段时间总下雨,他又不怎么乐意关窗,不及时将盆栽挪开的话根茎迟早会被雨水泡坏。

“烧一些香纸给我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帮你给它换换位置。”我打趣道。其实我并不晓得自己的墓碑在哪里。

他同样开着玩笑:“那我不如自己来。”接着伸手指向床头——那张矮矮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碟切好的苹果。

“吃苹果吗?”

“不必客气。”

“吃苹果吧。”

“谢谢。”

我对这种四季水果谈不上厌恶或喜欢,但凡是他为我准备的,我每次都乐意吃个精光。

因为我喜欢他。

巧的是这会儿雀之蟾来了。我想起早时他说过今天会来探望,只是没有与我同路。他从我头顶的空隙硬挤进来,顺势夺走我手中的碟子。我瞪了他一眼。

一道声音冷不丁传来:“这是你的*朋友吗?”

我们吓了一跳,别过头,病床上的人昏昏欲睡,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直线。

“啊……嗯,是的,他叫雀之蟾。”我别扭地说。

“雀之蟾……这个名字真特别。”他吃力地扯出一抹微笑,“你好。”

“谢谢,你好。”雀之蟾飞快地点头,暗地里拽住我的袖口,低语,“喂喂,没错吧,他刚才……”

“不要说。”

鼻尖猛然一酸,我急忙抬手搓了搓,赶在话被挑明前打断他。

“拜托你,不要说。”

?7

我是一只*。

有一个喜欢了两年的人。

几天前,医生对他的病下了最后通牒。他将不久于人世。

他的家庭其实并不富裕。双亲常年在遥远的城市打工,学费、生活费、医药费……一切都是通过银行汇款交到儿子手中,有时甚至难取得联系,等病危通知贴到眼前才风急火燎地往回赶。

最后几天我和雀医院里去,想着该给他和父母腾出些相处的空间与时间。

毕竟别离将至。

平心而论,我的心情并没有太大起伏,只不过雀之蟾那家伙的脑子又抽风了,老在我耳边念叨什么:“人终有一死,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最后获赠了我亲自送出的白眼。

坦白说,我不太能接受活人们在生离死别之际所迸发出的那种极度悲痛的情感:仿佛突然一场波涛汹涌的潮洪将你卷入水底,强烈的窒息感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所以我尽可能飞得远远的,远到彻底听不见那些变了腔调的寒暄。

几天后,医院病逝。黑白无常如期出现在病房中。

畏惧那两位大人的缘故,我和雀之蟾躲在窗外偷听。雀之蟾毫不客气地拿两手压着我肩膀,努力将脖子抻得老长。若非承受能力够强,我一准会被他压垮。

不得不承认:*差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结果自然是我们费劲半天,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没能窃取到。不过,有作为过来人的经验,我猜大概也就是向他交代些“近期值得注意的各项事宜”吧。

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死后必定是立刻就可以投胎的。临别前,我看见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随后转身同*差说了些什么,便见两位大人相视着点了点头。

“最好快一点。”白无常说。

“不要超过五分钟。”黑无常补充道。

“不会。”他悠然飘到窗边,隔着玻璃对上我视线:“小暖,有件事想拜托你。”

?8

我是一只*。

此刻坐在顶楼的天台吹风。

我的手边放着一盆多肉,是我喜欢之人临行前“托付”给我的遗物,名为“姬玉露”。这种植物的叶片十分奇特:乍看像棱角分明的晶体,半透明的身子若被阳光照射,则会连同翠绿的下半部也变得晶莹剔透,很是美观。

由于*的阴气太盛,长期和我呆在一起反而不利于活物生长,更别说身边还有一只几百岁高寿的厉*“保驾护航”。因此,我决意将它寄养在常去的饭店里。

“那你最好每天都诚心祈祷,祈祷它别被那些饥肠辘辘的饿死*吃掉。”听过我的想法之后,雀之蟾“真挚地”给出建议,“毕竟饿死*不懂节制,一切活物都有激起他们食欲的可能。”

然而我笃定地拍拍胸脯:“放心好了,店老板一定会替我好好照顾它的。”

与普通人类饭店不同,那家我们时常光顾的饭店是个特殊存在——因为老板天生体质特殊,几十年来靠与*打交道为生,故而他经营的饭店既能招待人客,也能招待*客,且两个种群互不干扰。将X送我的姬玉露交给他代为保管,是我能想到最稳妥的办法。

“切,但愿如此。”雀之蟾不屑地撇撇嘴,过了会儿又问,“之前那个人说的‘小暖’究竟怎么一回事?小暖……难不成是你的真名吧?”

“哈?怎么可能!”我两手一摊,“是的话,我早就告诉船夫了。”那不过是我随口胡诌来的,为了方便和喜欢的人对话,总不能不为对方提供一个可用的称呼吧?

“嚯,你还会替自己取这样的假名啊。”雀之蟾“切”了一声,“那你没问他,还记不记得你真名?”

“问了哦,他说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摇晃双腿,难掩失落地塌下双肩。

令*费解的是:似乎一切涉及我名字的人物事,追寻起来都不那么称意。这点我实在捉摸不透,区区名字而已,究竟还要耗掉我多少的精力呢?

朋友轻咳几声:“没关系,总会找到的。”

我没再搭话。

难得才放晴了几日,不想今日天公又不作美,乌云密布狂风四起。看天际那一朵朵灰团的走势,或许过不了多久,暴雨就将彻底冲走那些嵌在高楼大厦里的污垢了吧。

至于我的名字……

暴雨过后,也迟早会找回来的,对吗?

我捧起那株小小的姬玉露,问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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